《猎冰》以小博大背后，那些被忽视的“必然”|专访主创
作者|尖椒就在开播前几天，张颂文、高群书和总制片人朱辉龙喝了个下午茶，那时大家都还没意识到，《猎冰》这部不到四千万投资的剧集会有今天破29000的热度，远超腾讯视频同期的S+剧集，同样，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争议。在此之后，张颂文忙着自己的生活，朱辉龙则忙着与宣传团队对策略，因为平台排播情况，宣传节奏也要相应改变，而导演高群书作为微博大V忙着出面回应争议，但他在见我们的时候，仍满脸写着疑惑：“姚安娜表演是及格的啊……”不过说起这部剧的拍摄历程，他们都更愿意回顾剧组的生活细节，比如有饭店打工经历的朱辉龙在剧组用酒店厨房大锅给大家做饭；高群书想到的是怎么周转在海南的不同县市，每天都在发愁道具和调教新演员；张颂文则在社交媒体重发了当年在海南时所拍摄的照片，有花有草有人。或许是这份对“演戏就应该像真实生活一样”的共同认知，让他们三人走在了一起。《猎冰》是一次“以小博大”的逆袭，同样，也是一次值得行业思考的案例：当故事核心、题材稀缺与人设加成的优势足够明显，那些对姚安娜“吃鸡式演技”的吐槽，以及拍摄风格上的粗粝，真的没有想象中重要。非职业的姚安娜，与改变格局的张颂文两位主创第一次见姚安娜之前，《猎冰》还是部一千多万的小成本分账剧。最初一版剧本是由前南方周末调查记者郭国松根据真实事件撰写，因为郭的编剧能力有限，缺乏警察线也不符合要求，后来又请来编剧高寒。高群书总结，除了保留黄宗伟的逃跑路线和部分关键人物，新剧本几乎全部重写，三胞胎和传宗接代的宗族观念、求神拜佛的行为习惯都是依据岭南民俗的原创设定，最后跑去国外的戏也是在原版本外新加的。早在几年前的第二版本，为了出新，男警改成了愣头青女警。一开始，朱辉龙选中郭国松的剧本有三重原因，“一是胜在真实，二是足够独特，第三，这个剧本其实体量很轻，大部分都是一个人的公路片，黄宗伟在地点间不停转移，没有特别大的场面，成本也比较可控。”当时鸣涧影业成立时间不长，“就挺适合做这种小成本的项目”。但本子递给各平台，均反馈还不够满意，想要再修改，递给职业演员，也没有回音。最后，两人决定，不行就一起凑钱，拍个小成本分账剧，全部用非职业演员。组讯发出后，姚安娜也是被推荐来面试的“素人”之一。或许是之前“华为二公主”的标签太过耀眼，两位主创见到她的第一面，都觉得“超出预期”：素颜，留短发，穿黑色短袖，坐得笔直端正，朱辉龙形容，“有种军人后代的气质”，高群书则看中其“朴实、利索、健康，还有些劲劲的气质。”最重要的是，没怎么受过“错误”的表演训练，“就是一张白纸。”在高群书看来，比起用表演痕迹很重、套路化的“负50分”演员，从零分开始调教可能更容易。高群书喜欢且擅长用非职业演员，拍《命案十三宗》，全部启用素人。《千钧一发》开拍前三天还找不到合适的演员，他发现一位当地派出所的民警马国伟气质挺符合，就让他演主角老鱼，因为有相近的职业训练经历，又没有表演的“坏毛病”，马国伟很快融入角色，最后还获得上影节影帝。所以高群书认为，是不是任正非的女儿，不应该成为影响姚安娜入选的因素，演员本身气质与角色的适配程度更重要。从制片的角度，朱辉龙也考虑到，姚安娜在预算范围内，且有一定话题性。就这样，足够合适加上成本控制，按非职业演员的标准定下了姚安娜。定演员的过程中，一位制片人找过来，说张颂文对黄宗伟这个角色很感兴趣。高群书之前就很喜欢张颂文，特别是《革命者》里的李大钊，“他把自己就当作李大钊，演出了伟人作为普通人的一面，和我的创作理念很契合。”朱辉龙回忆，在组讯发出去没多久，腾讯找过来说有个新的合作模式，很合适这个项目，于是《猎冰》推迟开机，并增加了部分预算。相应地，主创班底也同步升级。高群书从之前扶持青年导演变为亲自执导，还把剧本重新顺了一遍。《猎冰》的成本也翻了一倍，平台前期和制片方鸣涧共同投资和出品，共同承担制作及审查风险，再根据播出数据来决定最终制作方收入。原来全非职业的班底也转变为以职业演员为主，但新人也不少。有朱宏嘉、周云鹏这样的“熟脸”，也有阿美的饰演者魏瑾这样，偶像出身，演戏经验少，因为和张颂文一样会说广东话而定下的新人。回到90年代，炒一盘家常菜与我们预想的不用，《猎冰》中高群书调教演员最长的一场戏，是冰冰为阿龙煮方便面。这场戏并不复杂，按照正常煮面的流程走一遍就行。但演员一到镜头前就不对劲，水还没烧开，面就下锅了。高群书不解：“你不会煮面吗？”对方回：“真的要煮吗？”导演又再次强调，演戏就是生活，但冰冰还是无法沉下心煮面，水烧开了，面块还没有煮软，就开始用筷子扒拉。最后这场戏拍了近三十条，等到最后，演员才终于开窍。这也是高群书喜欢用非职业演员的原因：没有太多表演痕迹，又足够有生活的经验积累。开拍前半个月左右，高群书让姚安娜、苏鑫、彭禺厶三位警察主角去派出所体验生活，跟着民警一起去抓赌博，拍摄期间还请了一位特勤局退役的教练来训练，从最基础的立正、敬礼、齐步走、持枪开始，学习怎么观察监视对象，训练出有焦点的眼神。但这种短时间内的体验还是无法形成职业性的肌肉记忆。朱辉龙回忆，剧组开拍前十天只拍了十页纸，大部分时间都是高导在调演员的表演状态。拍到第五天左右，高群书又让姚安娜回去复训，“实际上我们也没有以一个演员的标准来要求她，而是希望她像个警察、最好就成为警察。”对于高群书来说，调教姚安娜的时间成本没有想象中那么高，本身警察线就是以群戏为主，其中姚安娜的戏份并不重，“我不会跟她说深奥的表演理论，直接跟她说去跑、去追，反而不用重复很多遍。”“真听真看真感受”，这句话被高群书多次强调。在他看来，至少姚安娜的演技能达到这个要求，演技能够打60分。开机前两天，高群书请演员们吃饭，要求大家都不带经纪人。聚餐不是最终目的，朱辉龙回忆，导演先让大家轮流讲过去印象最深的事。张颂文讲起他和前经纪人的故事，细节特别生动，饰演阿龙的演员徐励在饭桌上大哭，一轮下来很多人流泪。之后大家再聊对于角色理解，放空之后的演员们很快进入了状态。另一边，戏份更重和剧本线更完整的黄宗伟，也被张颂文用生活流的演技演活了。在海南拍摄《猎冰》期间，他前后发了20多条微博，很少出现片场，大多是当地的菜市场、特色小吃的由来、与村民闲聊得知的民俗等。在演戏之外，他一直保有对世界的好奇心与观察力，高群书称之为“具有作家一样的观察力和感受力”。在剧组里，张颂文也会经常和搭戏的演员交流，堪景的时候就告诉经常健身的徐励，“阿龙一直生活在农村，壮实可以有，但健身痕迹还是越少越好。”观察真实人物、体验真实生活，这也是张颂文进入角色的秘诀。在剧本之外，他为黄宗伟设计了“打响指”这一经典动作，几次伴随着响指的反转都让观众印象深刻，除此之外，张颂文还会给角色注入很多自己的理解，将原本简单的剧情演出丰富的层次，比如向小姐买手机那场戏，他主动提出要和小姐谈心，把单一的招待戏改得更为复杂。这与高群书的执导方式不谋而合：现场并不要求演员按照剧本台词一字不改地表演，希望演员可以根据各自说话习惯，用自己的方式发挥。高群书是学新闻出身，早期拍纪实警匪片，跑了中国三分之一的省份去采访警察，积累了很多案例和警察办案经验与感受。他本身就很喜欢融入生活的演技，与张颂文第一次见面时，两人聊也的不是戏，而是互相询问对方的人生历程与关键抉择。朱辉龙是福建人，了解南方拜佛习俗和传宗接代的观念，交流剧本和人物时，三人聊得十分投缘。就这样，讲究“生活”的主创们，完成了《猎冰》这道“家常菜”。在开播后回应争议的长文里，高群书提到，这部戏的投资不到四千万，“至今没有拍过阔的戏。但像《猎冰》这么低，也是二十多年来第一次。”但他就是想“做一个没钱，各方面可能不讲究但很好看的戏。”当预算有限时，他坚持的原则是“把戏演好，把故事讲好，把人物立住，剩下的不用在乎，在意也没用。”作为制片人，朱辉龙还能细数出诸多往事。开机前，很多工作人员为了节约预算没有直飞海南，而是从南宁转机，但到了南宁又遇上大雨，于是转乘火车到湛江，再坐轮渡。开机前终于抵达海口，但开机组服又因为台风天耽误了快递，迟迟没送到，最后剧组自己开车到码头把服装拉过来，现场换了衣服，拍了开机照片。一开始剧组没有租厕所车，《猎冰》是年代戏，怕穿帮，所以几乎都在乡村拍摄。拍金山寺那场戏时，女性演员和剧组人员如厕已经非常不方便，“实在是尴尬得不行了，后来才给组里租了一个厕所车一直跟着。”剧组辗转在海南文昌等五六个县市取景，每天出工至少开车两小时。没有专车，朱辉龙就搭导演的车，《猎冰》使用高群书擅长的伪纪录风格，尽可能实拍，两人经常在出工的车上就把没定的景逐一敲定。朱辉龙和高群书住对门，一百多元一天的经济型酒店，演员也住在这。村子离机场很近，酒店楼下有一条街，剧组收工后常在楼下吃烤串。工作完回来，朱辉龙路过一个个烧烤摊前，很多人和他打招呼，后来他还时常会想起这个画面。为了赶进度，后期高群书和万鹏分两个组拍摄，演员在相近场景间的转移多用摩托车及小车，以防堵车。《猎冰》一共拍了55天，杀青前，组里面的人都阳了一遍。时间就是成本，加上前期落下的进度，55天拍18集已经是极限，朱辉龙也知道，“如果按正常进度，4-5天一集，甚至更久时间去磨一集，拍出来肯定不一样。”朱辉龙坚持的原则是“保制作”，他原来预想可以用不少90年代经典老歌做OS，最后因为预算有限放弃了一大半。主创们都明白，拍戏是遗憾的艺术，能达到现在这个结果，已经是这个预算下的大家齐心努力的最好成果。在剧本、镜头、道具上的遗憾就像这盘“家常菜”不够精致的摆盘和不够高级的食材，但只要味道是对的，就符合主创们一直以来的追求：“花低成本也能拍一部好看的戏”。《猎冰》做对了什么？《猎冰》杀青后，疫情管控正好放开。高群书干脆留在海南，盯着精剪完成。那时《狂飙》刚播出不久，张颂文已经去横店拍下一部戏，高导去横店探班，还能和张颂文一起在休闲时四处逛逛。但等高群书回到北京，网上已经满屏都是张颂文——张颂文火了。待播戏的主演突然爆火，高群书的第一反应自然是开心，“捡到宝了”。而比起欣喜，朱辉龙感受到的压力更多，《猎冰》是张颂文在《狂飙》杀青后接下的第一部戏，“不仅是审查的压力，平台也催着后期进度，关注度高了，要接受审视的地方也更多。高启强的形象深入人心，后期的压力也很大。”拍完《猎冰》后，两位主创有预想过这部戏会火，但火到如今这种程度还是超出了当初的预期。朱辉龙预计热度峰值会在2.6万至2.8万，也就是进入腾讯的“爱看俱乐部”，但《猎冰》开播第二天就冲到29000，如今一度逼近30000，差点成为“爆款俱乐部”的一员。在腾讯平台上，能达到这个热度的剧几乎都是头部剧集，相比之下，《猎冰》的投资规模、演员阵容和制作精细程度都不及。张颂文自然是拉动热度的关键。凭借高启强爆火后的这一年，他虽然在《不止不休》《第八个嫌疑人》《志愿军》等电影中均有参演，但都不是主要角色，发挥空间有限，《猎冰》是第一部播出且由其主演的剧集作品。除此之外，毒贩枭雄的故事一向是男频稀缺题材，独特的题材加上足够真实的故事底色已经打下良好基础。而张颂文过硬的演技加上黄宗伟的复杂性和丰富度，让这个角色足够有让人“又爱又恨”的魅力。在高群书看来，黄宗伟身上的最大的特质是有着动物般的嗅觉：“他不像其他罪犯一样心存侥幸，听到任何风声嗖地一下就跑了。虽然一路转移，但是驻窝的时候就想着如何弃窝逃跑，有着动物般的敏感。”这也成为这场“猫鼠游戏”中吸引观众的原点。微信指数显示，张颂文和《猎冰》的热度走势趋同被一些观众认为不符合实际的警察线剧情，高群书认为，是观众还不太了解90年代警察真实的办案风格：“那时候就是人海战术，刑警的行动都是很琐碎的，走访、排查、找到线索也没有太多时间汇报上级，抓住罪犯才是主要任务。”尤其在赵友男从内勤转缉毒后急需立功的情况下，那些看起来不合常理的“莽撞”，其实都有迹可循，“年轻警察缺少老警察那种怀疑的眼神和心态。赵友男是内勤部档案室的文员，并不是训练有素办了很多大案的警察，工作状态肯定不同。”朱辉龙评价姚安娜贡献了合格的表演，“未必优秀，但足够用心”。高群书也有类似感受，“比起黄宗伟，姚安娜戏份并不算多，或者说，对于警察群戏，演到这个程度已经足够了。”只是这份“合格的演技”注定要因为其身份的特殊受到诸多审视和质疑。这不是姚安娜第一次演戏，在《去有风的地方》里，她扮演一位小卖部老板，因为气质相称且戏份极少，反而被网友称赞“演技自然”。但在《猎冰》里，第一集大篇幅的单人戏份拉高了网友对其演技的期待，也很快暴露了其短板。客观来说，“华为二公主”的头衔与前期一系列对她的质疑，也为《猎冰》带来足够的热度。人们会因为好奇点开，即使有一部分人会被“吃鸡式演技”劝退，但也会有足够多的观众留下来。猫鼠游戏的设定让警匪两条线分开展现，姚安娜所饰演的赵友男在警察群戏中并不算突出，同时黄宗伟这条剧情线又足够完整，毒枭发家的稀缺题材、极端又复杂的人设以及张颂文充满细节的演技，已经足够吸引对此感兴趣的受众，让《猎冰》达到如今的热度。另外，朱辉龙也透露，《猎冰》的完播率非常高，18集的体量，一集38分钟的长度，让《猎冰》的剧情非常紧凑，更满足于当下观众的观看习惯。在制作成本越来越高，头部资源倾斜越来越明显的行业环境下，《猎冰》的突围或许也给行业提了个醒：当优势长板足够突出，作品就能找到与其最匹配的受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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